苏宥 乾元十年十月二十 酉时 崔红馆 粉纱垂幔,丝竹仙韵,乐伎舞女分列,正当中一桌酒席珍馐满目。人间风月,尽在此一雅间。 支肘撑头,闭目养神许久,门动时抬眼,笑对来人。 “驸马,补过个生辰,请吧。” 即墨坤 乾元十年十月二十 酉时 崔红馆 “真有你的,跑本官地界上来请本官吃饭。” 带着小厮进门,顺手解下披风扔给小厮,小娘子端了铜盆热毛巾来,揩手敷面缓缓一路冷风吹僵的脸。 坐登上自有美婢递筷,排开酒肉先伸手接盏喝了碗汤,热腾入腹方觉恣意舒展。竖指唇边嘘声“错,是给你压惊来着。” 两人相视一笑,包厢阁子尽是平儿永宁那般亲养的人,说话便随意“昨日陛见如何了?” 苏宥 乾元十年十月二十 酉时 崔红馆 客入座,舞乐起,温腔柔调,曲词华靡。 “已言压惊,又何须问,下官自是受了惊的。” 取来温醴,满上两杯,复道:“眼下是虚惊,至于会不会变作实惊么,要看驸马。” 铜釜已沸,持箸烫熟鱼脍,慢条斯理食之,方曰:“上意彻查,这差事应落在枢密院或金吾卫头上。不过下官倒是比较忧心驸马,上月起便成靶子,言乱闹得沸扬,不知可会有人借此劾君失职。” “所以于人于己呢,下官都希望这差归金吾卫。毕竟,枢密院可未必信下官清白身。” 即墨坤 乾元十年十月二十 酉时 崔红馆 景泰蓝的铜炉袅着水汽便如仙山一般,象牙筷头似天人之手在人间山河搅弄风云。薄刨的羊肉片汆水即熟,过了酸辣蘸水拈入口中。“金吾卫现下还未收到消息,怕已经是给了顾指挥那边了。” 枢密院自来为天子乾坤袖中暗藏的爪牙,天子意下,要个什么结果捏不成?彻查一事拦不住,那便做好准备咬牙扛上一抗便是了。 茼蒿软嫩可爱,多看了一眼自有伶俐人另取筷烫了分到二人碟中,“从来纷纷事,未求到龙乾都不算大事,求去了便是千难万阻…原还念着旧情有所期盼,而今看来倒是我的痴念了。”大抵御宇之巅如饮寒冬烈酒苦辣亦不能弃吧。回想青葱少年不免还有几分唏嘘,只是等闲变却故人心,都已不是原来的样子,余下的话便都在酒里了。 苏宥 乾元十年十月二十 酉时 崔红馆 碰一碰杯盏,皇权帝意,兄弟君臣,皆是心照不宣。 夹取碟中茼蒿,入口咀尝,果然鲜嫩多汁。咽净方道:“月有圆缺,世难常守,人生若此,是当自惜而非憾时了。” 人心易变焉能不觉,父亲嫁女时那青年王爷风华正茂,还不是在曲水老宅正堂里欢欢喜喜叫着泰岳,如今帝座在上,一坐一跪,反倒成了安心便是。 “罢了,暂不说这些。下官胆子小,本来惊都消了去,再提冷面顾指挥,一颗心又悬起来。”索性仰颈干了温酒,朝他亮亮空杯,复笑,“前些日子朗儿学舌说驸马兴办耆老院,彰昭大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啊,下官闻之,甚是感佩驸马仁爱。” 即墨坤 乾元十年十月二十 酉时 崔红馆 听到“耆老院”三字不免心里咯噔一下,毕竟去年请旨事还顺势告了苏家一状,虽说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也怕这老狐狸想起这出来翻旧账。于是满口支应“嗐,这都多久的事了,无非是官商民各取所需,牵个线罢了。”想起那日霍齐昭特来问了京中耆老院的营建道是霍家姑娘有意效仿慈姑便也同人通了个消息。“总归这些事不花国库银子,户部也乐得配合各州府做些面子,现下霍府也有意筹办慈幼堂准备哺育婴小呢。” 热腾腾的吃了,身上也有些热,敞了领子叫了盏酸梅汤清口。“不过这些事说起简单,真要弄起来人与钱皆不可少,若不是求一时的功绩要长长久久的做,那所需更是不菲。寻常人家也就施粥放茶了。本官同贺紘是算过的,一个耆老院后头得跟三个中产的庄子才养得起。” 苏宥 乾元十年十月二十 酉时 崔红馆 拄箸未动,似笑非笑望之,终是笑意占了上风,悠哉一句。 “去岁的事,下官记不太清了。” 自玉盘取枚枇杷,止了布菜小厮,亲剥皮去蒂,以刀一分为二。 取核,递予驸马一半,再问:“霍清婉吗?姑娘确实不错,大爱在心,难怪平王喜欢。” 后言大谈所需,不由活一活心思。耆老院也好慈幼堂也罢,皆是利民之举,终归是孔曰孟云读出来的士子,纵是再求翻云覆雨手,也未尝不盼青史流芳名。何况犬狐之喻闹得满城风雨,实当洗洗门楣。 “驸马此话若是说与他人,怕是钱愁仍不得解;不过既是说与下官么……”含笑,促狭眨眸,“可解亦愿解君忧。” 食净橙澄果肉,话也真心。 “读书人盼大道之行,下官亦非例外。耆老院慈幼堂皆乃仁举,不管是君是霍,如钱有需,皆可寻我。” 即墨坤 乾元十年十月二十 酉时 崔红馆 见人细细将枇杷剥了倒垂莲花的样还大方分了一半,不免有些乐,也权当是一番好意受了。 二人饭吃的差不多,婢子熄了炉火桌面,二人自转去一旁塌上凭着小几喫茶漱口。“我那霍兄最疼这个女儿,如今虽也有了嫡子,但府中这个千金还是万千宠爱的。她的事便是霍府的事,就算是勉力我那好哥哥只怕也不会主动吭一句。她倒是同瑞安和高家姑娘常常聚在一处,虽有心,但若全凭自己那也是不易的。”一口参茶漱了吐进白玉水盂,继言:“上,向来擅锦上添花,难得雪中送炭。苏大人若肯在中间垫垫也很是不差。只是这事咱们出马未免劳动太过,让你家玄朗玄清同清婉说上一回,若那边点了头,来日龙乾知晓,也不算你越俎代庖。” 说道霍家这闺女,也是不知如何,他儿郎冲冠一怒为红颜好歹还落个“真性情”,但成与不成这半年里除了中秋景阳宫召见赏了些节礼便是旁的交代一句也无——赏赐也未听有什么珍宝玉器。 这算什么?崔红馆里恩客打发姑娘都不带这么寒酸。 碍着面子从未在霍齐昭那打听,只是听蔷儿说两人关系如常,这无媒无聘的,当真是有情饮水饱了。 想来便有些不悦:“世家最重门第最忌动辄非婚。苏家已有一个姑娘做妾,来日不到主母的份上,再贵也只是个妾。这个已是无法,家中其他人的婚事你可得看好了。否则便是外人不来,内里都要立不住了。” 苏宥 乾元十年十月二十 酉时 崔红馆 肴核既尽,相与斜倚榻上。拿盏轻抿一口,茶香盈齿,水线入腹,方才酒意被热茶氲散,一股脑儿上头也上脸。 “女孩家三五一堆儿聚在一起也正常,她们这般年纪,也当有些知心小姐妹。” 于此关节不由念起小禾来,虽也乐见她同明昭闵棠往来甚密,只是杞人忧天也好防微杜渐也罢,终究不愿见宝贝妹妹吊死在这一棵树上,她尚幼,不该步大哥长姐后尘。 故而温言慢语,只道:“嗯,既是孩子们张罗美事,便也该孩子们送炭去。玄朗玄清终究是小子,毛毛躁躁远不比女儿家细腻,回头让小禾教教那兄弟俩。” “其他人的婚事啊。”醉意涌上,吐言显几分迟滞,阖目歇神,已全然作友待,“儿子给口饭摔打着养就是了,女儿妹妹可真得捂好了怕别家小子惦记。呵,也亏着平王是皇子,庄妃乃帝妃,不然就那一家做的事儿,哪个女儿爹忍得?霍将军啊,多半硬忍。这心啊,驸马有了女儿便知了。” 婚嫁非儿戏,纵是儿女再如何你情我愿,长辈如此行事未免太不懂事。 醉意涌上,微微扯松襟口,昏昏抬眼,摆手,止却乐舞。 “好了,莫再唱后庭花了,今日贺驸马诞辰,唱些吉利的来。” 兴致起,屈指叩几,歌曰:“玉石釭,金石簧,秦卫女,舞成行,颂吾友寿,万年长。” 神思飘忽欲睡,扶额借力而坐。终不敌酒意,曲肱枕之,沉沉醉眠去。 即墨坤 乾元十年十月二十 酉时 崔红馆 便真应了上回说的一般,倒似寻常好友喝酒打趣解闷起来,“可别我还想再要个闺女,这么说我都不敢同温奚提了。”因为永宁每月那几天身上总不利索这般需要交际的场面便有她在房子歇着,其余弹唱便庸俗些,只唤了平儿来拨段琵琶曲——她近来只管着房里姑娘和商铺倒又有心捡起琵琶来,时不常的弹一弹倒也能听。 待平儿抱了凤颈琵琶,扭脸却见人醉意盎然,枕臂睡得香甜。轻声唤上两句“苏兄。”见无人应便回首低声叫平儿去取胭脂,“不要嫩吴春,拿你们画晓霞斜红的‘燃红’、‘朱樱’来。” 不多时东西便送到了,黄杨托盘里放着胭脂和螺黛,平儿虽不明就里依旧在旁伺候。识着眼色同几个婢子一倒将人搀到内室:“苏大人,妾扶您到床上休息。” 待人在床上安置好了,胭脂也已匀妥。搬把凳子坐到床前,平儿端着托盘又埋怨又想看热闹,润笔舔了赤朱二色,几笔便勾勒出一只赤狐轮廓,再细细摹上粉腮细目。大功告成之际(得意的掏出手机来拍了个合影bushi)忍俊不禁。 丢了笔便拉着平儿出去再笑,末了不往嘱咐人备下热水醒酒汤,在往苏家送个信免叫尊夫人担心。 ——喝多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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