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一年】【龙首山】【即墨坤 太史蕴】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定。

即墨坤

即墨坤
天启元年 九月初三 巳时 龙首山
天下既平，天子大恺，天启元年秋，帝幸龙首山秋狝於农隙。
随着金鈚箭破空射下第一只鸿雁，这场独属天家贵胄的游戏就此拉开帷幕。在新旧臣子错综的谱系间，与会之人都或多或少的各怀心思，毕竟是新朝以来的第一场秋狝，谁都希望在这样的场合里博得天子、上峰或意中人的青眼。
聚集最多视线的当然还是太史弘于太史烺两位，一个是今圣义子，一个是亲侄。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位郡王出身的君主在王朝奠定后已经逐渐显露疲态，而眼下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就是这两位了。
挽缰上马，亲兵递上马鞭。如今陵川侯府已有功勋傍身，又有朝堂之上的亲姊助力。即墨一门已从垂危之势摇身重回五大世家之列，务本坊内敕造的即墨邸前，勒石阀阅依旧一笔一划的记录着血脉荣光。指腹摩挲缰绳纹理，轻夹马腹跟上众人——几乎所有人都在新朝之下自然的翻了一页，但不知为何，居住在平静繁华的中州城内，安枕高卧之时，反倒怀念起那些冲阵与搏杀的时刻。隐约有旧墨透上纸背，仿佛是是留在战场上的英灵，比比划划却连不成字句的叩问。
如此莫名的心情，也只有在当下这样肆意奔驰、畅快挽弓的时候才有些许的被抛在脑后。抱月正当年，性格不温不燥，自弘哥那得了一张新弓，拿在手中瞧一瞧，木理平滑，清漆润泽，上有铜箍玉角、十分漂亮。一身胡汉揉杂的缺胯袍翻出焰蓝内衬，蹬骑马上身量修长，经年战事似乎并未在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只在行止添几分赫赫张扬。便是如此暗淡衣着也凭张面孔在人群中自然出挑。除却两位中宫人选外，最大眼的怕也就是这位二十来岁的陵川后世子。既有玉山上行的样貌又兼显赫家世——最要紧的，尚未婚配。

太史蕴
天启元年 九月初三 巳时 龙首山

一晃六年，战乱平息，终迎来太平盛世。得皇伯父照拂，年十六行笄礼、册封礼，得封地，风光无限。抬眼瞧向镜中，因着秋狝昔日长裙换作骑装，青丝高挽露出修长颈子，侍女挑选配饰间隙转述外间传闻，闻得投了个好胎之言，不由嗤笑一声，眉梢轻抬，望着镜中忙碌侍女身形，开口打断动作。
“这支太素了，本公主不喜欢，换那支垒丝嵌宝石花卉簪。”
收拾妥当恰逢出发之时，骑马随行皇伯父之路，过中道直抵中军到达围场，环视一周快速锁定猎物，眸光亮起，指搭箭囊跃，又强行按下跃跃欲试心思，此二十里禽兽皆任皇伯父逐射，皇伯父开了弓，而后方可自行狩猎。
兴致减半，手中缰绳拉扯，马匹原地碎踏，思绪早就落在他处。箭鸣声起，长箭射中鸿雁落下，围观诸人皆欢欣踊跃。小腿一夹马肚行至皇伯父身侧，眉眼弯弯，表达两句钦佩之情，转眼话头又落在婚配上。
调转马头看向已经往围场深处前行的大部队，嘴上应付一句定要取胜，扬手马鞭落下，轻呵一声，策马追上大部队。
风声呼啸过耳，目光搜寻半晌方才锁定一只麋鹿，搭箭拉弦瞄准，指上一松，箭矢射出，飞出六尺落地。
“……”
那麋鹿似也看出技艺不精，甚至未曾挪动半分，眼敛微眯，当即再次取箭搭弓，尽力拉了满弦，瞄准目标松指。

即墨坤
天启元年 九月初三 巳时 龙首山
供职军中，亦有明威将军加冠，昔日旧部逮奉新朝亦有所衔。从者二三人游弓于林间，并不以围剿取乐，只往林侧丘陵去。若得张好狐皮，倒可给阿姊做个手捂，也算不负良弓。如此一来反倒缀了队尾，鹰犬相携下马纵犬搜寻，拨靴拂开落叶细勘足印，未曾寻到狐穴倒是先让同伴拐肘捅了捅，一扬下巴指了不远处马上挽弓的女郎。
准确说是一鹿一马，相距不过十丈，马蹄前不远处的地上还斜插着支箭。
几人皆注意到这个华裳少女，勾肩搭背地凑在一处轻笑调侃讨论这一箭能不能射上。
没搭话，倒是也直腰起身抱臂远眺看看情况。虽隔出段距离，但也不难从臂展的幅度喝姿势里看出不熟稔。放弓点梢尚算流畅，一箭既出，麋鹿受了些皮外伤。
应是伤在后股，不良于行但运气好也能勉强逃脱。但这麋鹿今日显然是没有这个运气了，扣弦入彀对上健鹿犄角之下脆弱的脖颈，秋风肃肃晨风飔，箭头的寒光破开天光不为周遭所扰，笔直的射中了猎物。
这一箭自然引起了马背上人的注意，抬一眼示意身侧同伴，立即好眼色的解下小锣轻敲。抬声报赏温奚公主得获。
几人便一同前去，抽匕卸了一枚鹿蹄料理干净了给人挂在鞍侧。事毕放退开几步同部下一道行礼，开口语调不卑不亢、面上亦无阿谀之色。“见过公主。”

太史蕴
天启元年 九月初三 巳时 龙首山
“驾！”
第二箭虽中未及要害，眼见那鹿要逃脱，忙驱马追赶。破风声擦过耳畔，下意识勒紧缰绳勒马，冷冽寒光自身后而来，携风刃射中麋鹿，马匹受惊扬蹄踏起尘土，眉头攒起，小腿收紧夹住马肚，指间缰绳收拉，前蹄落地踏起灰尘，身形一转对上张熟悉面孔。
说熟悉其实不过一面之缘，不过是颜色更好，便记忆深刻了些。六年间世事变化，蒙尘记忆在这一刻陡然鲜活起来。指甲掐进缰绳里，于马上垂眼，瞧着对方一套行云流水动作卸了鹿腿，堪称赏心悦目。半是欣赏半是打量，在人抬头那一瞬视线交接，唇角微扬，准确无误吐出人名。
“即墨坤。”
皇伯父再三催促的婚事，似乎也不是不能提上日程。笑意晕到眼底，便带了几分势在必得，马鞍处鹿蹄切口处渗出血水，移开手指时便沾带了点，驱马稍进一些，抬手那点红便落在了人眉间，一如专属烙印。
一触便收，长鞭一扬啪的一声皮肉声响，马匹窜出，徒留一句。
“这可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即墨坤
天启元年 九月初三 巳时 龙首山
音色里带着清越与不可一世的骄昂，表字长渊，一声全名愣是给人喊出军前叫阵之感。撇头别开笑意，再触人眸也有几分默契落在眼底，抿唇略一点头算是应下。
轻夹马腹，笃笃两声马蹄，良驹鼻息便扑在身前。未明人动作倒也不闪不避，眉间一点娇柔触感化开黏腻。
袖底似还带着若无的香气，未等问一句何意，便见人一带辕马扬鞭而去，只留一句更听不懂的话散在风里。
不远处已有仆役赶着牛车来准备带回猎物，只当是这场秋狝中的小小插曲并未放在心上，与小吏交代几句留下几文打赏便继续与同伴寻狐不提。

太史蕴
天启元年 九月初三 巳时 龙首山
“皇伯父——”
风尘仆仆入了营帐，行了礼得一句笑骂，侧头莞尔，起身行到人身边蹲下身卖乖，抬头仰视，双眸圆亮，唇角上扬，一一同人叙述今日所得，言语间皆是自夸，又换得一连串笑声。
将人哄的舒心了恰逢宫人送参茶过来，起身接过手指贴合盏璧又湿了下温度，这才转过去将茶奉上。
“皇伯父先前所说中州城未婚男子任我挑选可当真？”
“我要即墨坤。”
话落得了一声训斥，稍稍抬眼观人面色，倒也不见得是真怒，心下有了底气，撇撇嘴角。
“如何就是胡闹了，您常夸蕴儿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那这世间最好的男子也合该是我的。”
往日提及此事，虽也算得上青年才俊，然才学尚可之人过于迂腐，家世显赫又难免纨绔，性子才学皆可，门第又差些许。一来二去便也耽误了大半年，只怕再拖下去，最终不过落个适龄强行婚配，与其如此，倒不如先做打算。
一番痴缠，皇伯父稍有松动，却并未应允，知人有顾虑见好就收，行礼告退。出了营帐轻舒一口气，满面笑意渐收，行至自己营帐时已全然不见方才娇憨神色。坐在榻间将手浸入盥内清洗，抬手拿走帕子擦净水珠，放松下来靠在软枕上，掀起眼皮瞧了眼伫在身侧的侍女。
“去，将我今日求赐婚的消息放出去。”
如此，倒也可看看，哪家愿意在此境况，与即墨氏攀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