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草棚下,白羽鸭将头插在翅膀里,已经全睡着了。“十一、十二、十三……”点完一道数目,吹灭鸭舍的灯盏,遮实草帘。出鸭舍时,才觉更深露重,夏衣单薄。向手心呵口气,搓搓两掌,热意就从手心上来,便也抵得住凉飕飕的秋风了。提起挂在鸭舍门口的灯笼,寒风中,猫着腰跳着脚,含胸缩背向草庐溜去。 村中已经歇息了,平日吵闹的后丘,只余几只狗你来我往地吵架,将灯笼挂在门口,抄起荆条,打开柴门踹了汪汪不止的大黄一脚,“闭嘴!平日里就你吃得多做的少,敢情好米好肉全教你在夜里疯叫了。”大黄不甘示弱地大声还嘴,一人一狗足足在院里吵了三刻才安宁。 见大黄困得睁不开眼,方骂骂咧咧地拾了灯笼,撇开荆条,向屋内去。 在院中吹了灯火,解了蓑衣,蹑手蹑脚从一扇扇传出呼噜声响的门前走过,停在最左边的堂屋前,推门添了灯油,只听火石噼啪两声,窗上便映出暖融融的烛影了。自案上取一只粗陶碗,从窄扉后的小水缸里舀碗冷水,一口气便吃去大半。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将剩下的一碗底水倾在灯下的浅碟里。 自案下竹筐中摸索许久,才摸出半截蜡烛,自灯上引了火,将蜡油滴在案上,稳稳栽住了短烛。案上亮堂许多了,小小茅屋似乎也辉煌起来。自木匣中取出粗纸贯线的簿子,开了砚盖一瞅,所幸昨日磨下的墨还有些,倾倒陶碗,将碗底最后几滴水到入砚台里,搓搓笔毫,点沾清水陈墨,书于簿上,“xxxx日,饔用白米一斤、新菘一头;哺用白米二斤、脂膏半两、乌鲭一尾;飧用新粟七两。栏有鸭青十五只,麻鸭二十只,仔鸭二十苗。需白盐五斤,麦秆十斤,秕谷十斤”略略一顿,咬住笔杆纠结片刻,还是添上了,“蜜炬三条,细笔一支,乌玦一块。” 搁笔将簿子摊在窗前晾干,自匣底摸出麻纸订的书册。逐烛火而来的飞虫绕火飞了数圈,跌入灯下有水的浅碟里。窗前更安静了,烛火也不轻易摇曳。 这本《数术》自幼已读过多遍,《数术》是东山墨门入门的读物,自孩童能说话起,便以数术入门。轻柔地翻开封页,一页一页纸柔和而快速地向后翻过,目光终于停在某一页。数等篇有记,先秦始皇帝统一度量衡时,逢十六进一,例如十六两为一斤。先师公叔班制机演图,图中关节只有进退,无有度量。以械之有度,拟事之无度。而后逢二进一,以正反记之,例如一正表示一,一反表示零,而后正反即为二,正正即为三,正反反即为四,以此类推,即可以正反两度,示数之无穷了。 可若数之有亏,又当如何呢?这也正是今日温习数等的原因。思索半晌,只引笔在数等一篇处记下小小一个“号”字。搁笔,俯身自案下掏出竹箩筐,叮叮咚咚翻找半晌都未能找出可供演算的散纸。只得扣扣脑壳,唏嘘几回。又恐短烛空燃,连忙吹熄短烛。 空夜寂廖,顿感困倦缠身,和衣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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