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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清舟
乾元十年九月初五 酉时 孟章书院
书院厅舍肃穆,高供的孔子像前白雾氤氲,圣贤书简堆砌出登天梯,渡世家子高官厚禄的期望。 可那刻意的距离、不时凝视端王的视线,足以让自己觉得稀奇,胜过烦闷文章万千,吃过上次平霍两人问也不提的亏,也不去直接问,便用一诈,要抓人现行。 书院内人散尽归家,随意捏个借口让小童唤回快走到书院门口的那人,又在人快至处在视线死角之时,于暗处故意说句“端王慢走”,见人弹射起步快要窜出天际,这刻意保持距离的嫌疑算是人证物证俱全,可平日那暗地里盯着端王的目光却似滩柔水。 好怪,好怪。 霞光轻巧越过书院墙头,斜斜停在脚边,于是往前一步光亮便尽数泼洒在面容之上,从容的笑意下抛出的言语却带揶揄,照例的嘴欠, “高文鹿,躲耗子呢?——少见你这样,莫不是情窦初开,看上人端王了吧?”
高文鹿
乾元十年九月初五 酉时 孟章书院
平日里课业虽不算拔尖,但也事事循规蹈矩,要说散学后被夫子召回这桩,当属头一遭,是以小僮来禀时心中略有戚戚。
绮窗半展,金桂露枝,行至堂前,却忽闻屋中传来那句“端王慢走…”
一时难以分辨,只觉心口一窒,大呼糟糕,恐与人迎面碰上,于是慌不择路先寻处藏身。如惊鸟猛退,先撞上半阖的窗屉,发出砰然巨响,愁然锁眉,又惹露台那盆兰花欲坠,额间虚汗齐发,如临大敌,急忙躬身躲在台下,勉力一番接住花盆,而心如擂鼓狼狈不已。
待看清阴影中迈出之人,旋即松了口气,释然跌坐在地,思忖片刻,便明白此番中计。
瞪目咬牙切齿,“裴清舟!”
兰花盆尚护在怀中,气势汹汹不减半分,却在他提到那人名字时,眸光闪烁,心事被人一语戳破,掩饰不及,急忙偏头不予直视。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裴清舟
乾元十年九月初五 酉时 孟章书院
站定了才看清人的狼狈样,迟钝的愧疚涌上,悻悻抬臂蹲身替人取过花盆置好,
“自己起得来吗?”
只是恰好捉了人闪烁的眸光、来不及掩饰的赧然。
不料本应得人反唇相讥的调笑话语,竟歪打正着。
未发一言,渐敛去玩笑神色。
年少爱慕如抽条而生的新芽,浮生纷扰,合掌能珍藏的爱意便可支撑人跋山涉水、抵御万难。但皇室权势争斗间的呼啸狂风,足以吹皱栀子花般青涩的梦,难得双全法,这份爱意并非康庄大道,而是万劫难复、荆棘遍地的前路。
喉头微滚。他太明白第一份情爱不得的滋味,扎根生长的情意,就算仅有飘渺的一息,也会在深夜辗转反侧间越烧越烈,煎熬心肝,直至将人那颗心烫出个洞——而往后所有欢愉,都难免从中这跌落。
高文鹿同为伴读,年少与其交友的情谊,当知其并非畏缩胆怯之流,
“如今端王妃未定,高家新贵掌兵,门当户对青梅竹马,未何不一争?”
高文鹿
乾元十年九月初五 酉时 孟章书院
兰花被人抽走放回窗台,眸如游丝,随之或有意或无意的探去屋内,大抵是私心作祟,还在不死心的确认这是裴清舟的玩笑,他并不在此,心潭一点涟漪又空落下去。饶是如此狼狈,却偏高昂着头,狠狠剜他一眼,
“捉弄人,很好玩吗?”
怒意未消,不应,兀自起身,垂首自拂去裙角尘埃。鸦色的长睫掩住眼底浮光,叫人瞧不真切,又或是仍存着被人看穿心事的窘迫,毫无犹疑地提步要走,却又闻声顿步,
“——你怎知我不想?”
是压在他诘问最后一字,毫无犹疑的答。
但只一瞬,眸光又暗淡下去,
“可有时,太过‘门当户对’,才是症结,不是么?”
王妃人选,事关国祚,少女纯粹的思慕亦会惹来猜忌。
“你最清楚才是,娆娆与平王,如何不是门当户对?何况他二人早已两情相悦,婚事尚且坎坷至此,我与端王之间……又算得什么?”
若非自幼相识的少年情谊,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心伤揭予人看,裴清舟多少还算自己信任之人,所以也坦然对他道出所虑,
“若我此番去争,势必再惹波澜,届时娆娆与平王之间岂非更加艰难?是以……”
秋风深拂,树影娑婆,愁丝难解,未说完的话哽在喉头,融进风里,
“是以我这点微不足道的私心,就到此为止吧……”
裴清舟
乾元十年九月初五 酉时 孟章书院 略略摆手散去一缕浮尘,而两人之间默然的愁思依旧未减分毫,冠冕堂皇的大话早镌刻在四书五经的书简中,此刻满腹间只剩些私心作祟的闲话, “你既知道平霍婚事坎坷,就该明了皇室婚配,皇权暗流各方交叠,情谊仅是锦上添花之流,自是陛下说了作数,平霍两情相悦当众求婚,可见成了?“ 抛了表象的克己守礼,哀其不幸的苦涩酸意褪去,烧出丛怒其不争的气, “我们为世家子所能做,无非尽力一搏。更何况除却高家,门当户对人家不在少,滔天权势、亲王做婿,旁的世家新贵不生心思?皇帝庄妃权衡利弊迟迟未决霍家,谁又知不是看中了端王妃人选,为了端王妃腾位置?只怕你们最后谁也成全不来,徒增伤心人罢了。” 溢出冷笑,“想来你是在孟章困的久了,眼前只有霍高闵裴长孙家,犯这些眼前的糊涂!” 敛去怒意,自觉失态,一句歉意却也梗在喉头,道不出分毫,缓下一息,沉声续道, “..闻听前些日子霍清婉入宫面见庄妃,两人不欢而散。”
高文鹿
乾元十年九月初五 酉时 孟章书院
听此一番指谪,竟觉几分酣畅,许是心事久压,无人问津,如今到庆幸有人能将之翻出得窥天日。哀极反笑,缓声坦诚,
“正是知晓暗流交叠,波谲诡诈,所以才更觉情义可贵,我从来不是一个聪明人。”
回身相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泠音朗然,
“你也不要小瞧我们小女子间的情义。”
倏尔抬眸,清澈坚定,
“如你所言,此番争夺可以是赵家钱家孙家李家,可独独……不会是我高家。”
“我的确心悦端王,但在此之前,我先是我自己,我有闺阁情义要念,有女儿家的尊严要护。是以我不可能在娆娆陷于泥潭时,做那个泼水之人,也不可能在端王无心无意时,做那个强求之人。”
沉默一瞬,竟是正正经经的俯身一礼,
“但我知晓,你说这些,是为我着急”
忽而扬眉浅笑,
“我承你这份情,也不枉我们这十余载的同窗之谊。方才那般捉弄,我就大人大量的不与你计较了,此番心思原是我没能藏好……也劳你为我保密”
再闻后言,蹙眉叹息,亦有不解,
“娆娆和平王那边,我倒的确想问上一问,你家殿下现今可有什么对策?我此番瞧着,倒像是捅了篓子便放任不管了”
裴清舟
乾元十年九月初五 酉时 孟章书院 正对人附身一礼,万般话尽数咽下,利字当头的大局下,或情谊才是高文鹿所珍惜之物,固执而坚定,万般道理难抵一个情字。 “你向来如此情深意重,是我不好,跟你说这些。”极轻的松下一息,湮灭先前的激昂。 “保密是自然,只当我是个没口的瓶子,”耸耸肩,“真承情假承情?别明个早上套个麻袋揍我一顿。” 顿顿再接后语,“那次朝堂一跪后平王禁足又挨了打,闭门思过抄书,如今卯着劲念书,情谊见着未减分毫,想来是在等机会罢。” “端王殿下与平王殿下一母同胞,也在奔波筹谋,却未得良机。” 很轻的一语,“端王的心与你们同,若你们有什么想法动作,也可商讨一二,庄妃那边..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也不妨问问小霍如何想。” 书院人早已走净,空留几寸余晖,话至此不再多说,告别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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