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九年十二月十二日】【景文殿】【源、长孙昱】聊个天

燕小雪

端王伴读 长孙昱
十二月十二 巳时 景阳宫景文殿
鲜少会有眼前的这样一幅画面出现：长孙昱安静从容地像个小侍童一样待在庄妃的身侧侍奉诸如茶水、笔墨这样细微又不容马虎的活计，而庄妃也端得娴静样子，十分受用。在她面前，长孙昱亦臣亦子，又时常揣摩、思忖，究竟应以怎样的身份、位置自居，撇开端王一层不谈，时日长久，几乎早视这样一位温柔可亲的妇人如半个生娘，回到家中，自又少不得一番叮嘱切忌尊敬、勤谨奉上的教诲。记忆里，总是他和端王或是平王在此处与庄妃相处时来得更多，然此下特殊，并非庄妃刻意留之，而是长孙昱主动请见，说是平常告安问礼，添做陪伴，另请长者解惑，分享小辈心事，以作寥趣。
“娘娘于君要担妃职，对湛哥需做母亲，在后院又恪守宫规，试问还有什么时候与片刻，让您只做您自己呢。”
话罢，长孙昱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只是眼风扫过她的半边脸颊，是涂抹得适宜均匀的红腮晕染一片。

源庄妃
十二月十二 巳时 景阳宫景文殿
自打湛儿遇刺以来，整日茶饭不思，虽每日都召太医询问状况仍旧心神不宁，疲惫愈下。是日晨时，长孙昱请见，道替端王侍亲，便也任由他在一旁捯饬，娴静如画，温宁如玉。
“本宫依稀记得你小时候是个好动的小子，想着能带得我那沉默寡言的湛儿活泼一些，未曾想他还是老样子，你倒被他影响了，越发像他。”一声哀叹惆怅地荡漾在这景文殿内，听着他温润的询问，嘴角抿过无奈的笑意，目光透过窗牖看了眼院台的积雪，暖橘色的晨光撒在上面，烘干着那层层的冷意，“入了这九重宫闺，哪里还能有自己，而你却不同……”眼角的凤尾轻抬，将他淡淡的身姿落入帘中，“昱哥儿，不可为了迎合湛儿的喜怒丢了长孙家的风骨，否则本宫……就只能换人了。”

端王伴读 长孙昱
十二月十二 巳时 景阳宫景文殿
“目前他遇到这样的事，昱也不大好再在您跟前嬉皮笑脸了呀……”
顿声的当刻，没有否认庄妃所说被端王影响，细细想来，或真有此中缘故。只是沉默寡言和宽厚稳重之间差得并非一星半点，长孙昱仍旧记得之前端王所告诫他的，要在兄弟般相处愉悦轻盈和为人臣子中寻一份平衡。
“每个走进这里的人，都无法再做回自己了吗？那么，以后的湛哥呢，作为天之骄子，他的未来，是否也如您一样，多重身份的背后，却没了湛之本身。昱不想有这样的一天到来，也不愿意见到娘娘总是兀自伤神，将不好的一面掩起来，教人看不穿自称安好背后的实际。”
倒也不怵这换与不换的，反是依然面色。
“若您要换，岂敢不从，洗手归去，祝愿您母子一切顺遂。可昱疑惑的是，昱分明也成了宫阙中人，照您的说法，昱的自己又在哪里呀。以及，以您之见，吾家风骨，是如何的风骨。”

源庄妃
十二月十二 巳时 景阳宫景文殿
换不换人，岂是源氏可以做主的？源氏从未理解过帝王为何要选长孙家的公子，伴读选的从来都只是一个身份。要论贤论才，在这偌大的京城里，比他长孙昱才高八斗世家子弟多不胜数，可他们偏偏不是信国公府的嫡长孙，也没有那样一位中书令堂爷爷。
源氏只知道，她从旁人口中听得这个长孙昱与自己的儿子形影不离，甚有荒唐之言称，自己的儿子不近女色是因为喜好男色，她气得发抖，掌了哪些嚼舌根的碎嘴子，此后再看这长孙昱对自己儿子低眉顺从的模样，她心里就慌了神……
好在，一场游园会的盛况，让她知道了自己的儿子是有喜欢的女子（孔氏），她心中的悬终于落下。
“这是一种选择。”
墨色的眸不留边际地从他身旁滑落，带走了一缕释然，留下了一声笃定。
什么是本身？本身重要吗？
本身一点也不重要。
这个结论，自己曾花了大半辈子去实践它存在的意义，得到的不过是一次次的利用，一桩桩的陷害，把自己的本心本意本身暴露在别人面前，指望别人可以善待自己吗？不，她们只会觉得你傻，你蠢，你好欺负，她们甚至觉得可以掌控你的人生，你的天真只会被戏弄，你的真诚只会被蹂躏，这样血与泪的教训，落雁三年，在每一个孤独寂静的夜里，还领悟的不够透吗？
“想要什么样的人生，就要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乌睫压下眸底的哀叹，合眸间，连带唯一的怅然也消失殆尽，“活着坐上那个位置，才有资格与人畅谈本身。”瞥过眼看他，“而不像现在，你，湛儿，本宫，都被人戏耍在掌间，要你生你就生，要你死你就死……”
只一想到湛儿被人索命的过往，掌间不由得就捏出细汗。

端王伴读 长孙昱
十二月十二 巳时 景阳宫景文殿
这是自侍奉这对母子以来，庄妃头次提到更换这个话题，因而自然也就在长孙昱的心头落下不小的分量斤重，即使口头上平顺揭过，却不代表不会计较、多思。在自己安静不言的这短暂片刻里，稍觑亦算是在观察，他究竟无从得知庄妃的心理活动，不晓得她视他如何，故大多数时候，都十分恭谨谦卑，未曾逾矩。至于今日提到的种种，则和庄妃的反应一样，显得稀奇而稀少地并不寻常了。
不作声地回道：真的是自己主动的选择吗？像他们这样的人，还有得选吗。未免冠冕堂皇，自作镇静泰然。
饶是见解不同，也谛听虔诚模样，悉承教诲般，点头再三。
“以前昱总觉得，把您和湛哥放在了第一位，那么家中的母亲、兄长便是次要。大多数的时间都需在宫中，在王府，除偶得休沐的闲暇外，昱只能有伴读一个身份。或许便是两全不能美的意思吧，如今年岁渐长，看见你们都有各自的忧虑与难言，又不好在互相照面时将话剖尽，免伤母子天和，昱虽是个旁观之人，却也不禁神伤。神伤之余，唯有竭尽自己，就算是舍了自己，也要成全他走上云巅，坐稳山河。”
垂头敛息间，庄妃的话说得沈重露骨有余而希望不足，引眸里黯淡一时，须臾才复。
“请娘娘放心，在你们的面前，还有长孙昱这个不值一提的挡在前头，只要主人不弃，就是碾作齑粉，都甘之如饴。”
庄妃似乎仍没有直接回答长孙昱的问题：长孙家的风骨是什么。
而根植长孙昱内心的，从来是一种不偏不倚，不会动摇的死忠信仰，替他们做他们想要完成的事，争取他们想获得的东西。
“待哥儿有了贤内助，执掌中馈。昱是不是也可以开始考虑自个儿的事了？上回人头攒动的热闹，已是初见苗头了呢。不知道您这位婆婆，作何想法，满不满意呀。”

源庄妃
十二月十二 巳时 景阳宫景文殿
端看长孙昱，不由积郁满腔，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此刻心悬聿湛，无心于他冒犯之言，良久扬手一挥，无力道：“你且退吧。”

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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