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九年九月初八】【四方书院】【江雪、楚归宁】课堂初晤

燕小雪 · 发表于 2023-2-10 13:36:06| 字数 2,947

江雪（燕霁）
九月初八，辰时，四方书院
自九月起，逢单数日俱按时上朝，余下时日隔三差五去趟东郊卫营，见一切井然有序，便知慕容良将军处事妥当，案上堆积均以整合并附有释注，只待粗略观阅允批盖章即可。
天光敞亮，束发于顶，头戴鎏金青玉东川珠宝冠，横插一支碧绿翠玉镂空雕花簪，身着天青圆领直袖袍，此乃四方书院学生装，又外覆一件暗纹梅缎面衫，俨然一富家女公子模样。此时化名江雪，年二十又九，平安郡易州人士，祖上经商，乾元三年(23)已在易州学政院取得秀才功名，乾元五年(25)第一次下乡试未得上榜，乾元八年(28)再次下场亦未得录，便远赴帝州求学，以谋更优师资，又因四方书院仅次于东湖、西琴、南山、北麓四大民办书院，又与朝廷合作办有四方馆这样的民间议政堂，名声在外，于是束脩于此，而今日是入学第一天。
至于所谓的功名身凭，礼部过往档案，这样的替化身份经枢密处不知办了多少，沈长风对此早已轻车熟路。
因是首入，经由卢院长安排至秀才班，择了前三排最右的位置入座，因未到时，人也不多，待卢院长离去，便有活络的上前嘘寒一二，也不避人，只把江雪生平告知。而卢院长此人出自簪缨卢氏一族，与本家已出了三服，盖因相知，故打点了院中其他知我身份的老先生，皆隐定平候而称秀才江雪。

楚归宁
九月初八，辰时，四方书院
书童提着旧书匣走在前头，秋月旭阳照在青衫上渡一层暖意。门前站定，书童转身欠身请姿。进门前照例扶冠整裾，接过书匣方独进学堂。
轩敞厅堂内挑窗设席，夫子案设上首，其后墙上一副端方隶墨，上书“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摘自四书礼记。
大齐之内，学以致仕是大多数学子的选择。四方馆中更是汇集不少莘莘学子，乡试之后本就断了考学心思，偏安一隅做个教书先生，这几月在京中教授，与志士交、与朋友论，也曾点酒研磨带览贡院，心中不免又兴起些念想。
毕竟数十年寒窗苦读，位极人臣之外谁不曾动过一丝为往圣继学的文心。
自书匣中抽出书卷，沿一则做签的残简摊开，视线如常巡过一众学子，右首新面孔想必就是院长提过的学生了。略一点颔算作照应。回了师徒之礼后开卷授课。
昨日大学讲到”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留作“若无情而不得不辞当做何解？”此时便先就前言允诸学子常言一二，以作考效。

江雪
九月初八，辰时，四方书院
正当与人交头接耳，忽见一青衫踱入，长眉风逸，翩然若谷，玉立之姿，当与往昔无二，虽早有数量，但仍旧愕然，是以五步之内目不曾移人，直至人颔首作礼才觉失态，讪然一笑。
“江雪，你也如此呀。”本正与人交谈，对方见我如此，自是打趣一二，又低声碎言：“楚先生真乃绝色也。”
那人是个自来熟，也当作久交之状相处：“皮痒？”
“失敬失敬，不敢不敢。”
随夫子入场，众人逐渐收音，师礼过罢，当学人翻卷，瞥隔壁一眼，乃是大学，于是从书匣中取出此书摊开，只这书略新，细看当知这书的主人定是个不用功的。又闻什么“无情者不得尽其辞”之言，书自是看过，然并不记得书中内容，于是又一番寻找，一页一字，寻至五章方找到此句，定晴一看，不觉抓瞎。然并未慌张，只因早有准备，这才又从书匣中摸出一册注本，对照细品。
至于那什么作业，只觉自个儿才来的，定然事不关己，托腮瞧旁人表言。

楚归宁
九月初八，辰时，四方书院
自有学生起身抱揖侃侃而谈，虽是备考秋闱，理却是愈辩愈明，此际也不乏一番对峙。
几人道文贵曲人贵直，既无情便不当辞，指鹿为马为君子不齿，强项不屈。又几人道天下事尽可黑白分明？除圣贤之理亘古不变，人情却时风世意，若辞当切此情此处方可言之有理。
争交不下，便再拉旁人评理，到后也不免请先生定论。
起身还礼下座，众人便如君子偃声落座，悉听其言。
“余自桑梓之地来京，途径一地见一药铺门前挂匾'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愁架上药生尘',与此书中'无情者不得尽其辞'约是同理而出。”
“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所言乃是本与末的道理。断案如神不如不生诉讼，而不生诉讼之根本在于公道自在人心。童稚无识，饿便乞食。自己碗中可食，父母碗中可食，曾祖碗中则不食。盖因父母日日孝奉，虽不知其原由却知何以可为，不可为。“
“圣人之道深远，人不易知。知教化是本，治理是末。方知《大学》之本在意修身，而后齐家治国平天下之礼皆为本后之末。而如何修身，君子应如是：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fèn）懥（zhì），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借由一番辩论引至下章，诸位皆低头看向案上书卷跟着默识，或喃喃细品其意，或执笔注解一二，一时又归回往日学堂之气。
步下席间与诸君研讨一二，亦有新见，逡圈逗留一圈。行至上首几案方想起今日还有新晋学子，于是停步折返至其席畔。“愚下曲州楚氏，乾元五年登科举子，虽为先生亦觉自不敢当，与诸君共勉而已。不知足下高姓，所来何求？“

江雪
九月初八，辰时，四方书院
撑颌偏头看满堂学子指点圣贤江山，侃谈家国道义，你道君子能近取譬，他道小人无而为有，不免面红耳赤，争论不下。
此情此景，不由令人游思过往，也曾有过习听虚堂，虽说寸阴过隙，但也落下弥珍，只那时不过稚子尔尔，不如今之盛况，也未曾谈过什么修身治国、仁人君子之言。所谓四书五经，不是不有，而是积灰，即不去读，又如何明白所谓圣贤之理，如今隔山差五遭御史上弹，大约也是不苟其志其识罢了。
坐于莘莘学子中，也随众人落目夫子，因着举世容貌、无双气质，也颇为认真听习，然尽是一些大道理，什么孝什么道什么正的，听得模棱两可，只叹不愧是远离世俗的圣贤之地，又很奇怪那些红袍文臣，是怎么从这天下之道的一腔热血变得那般机关算尽，在那波谲云诡朝堂之上，你若论德谈仁，大约只能坐等被人坑害至死。
翻书声窣窣入耳，也学着人执笔在旁注解一二，然这字却不太能入人眼目，只能一撇一捺尽量端正，只因内里抱着不愿在他跟前见丑的心态，也是怕人从中瞧出些端倪，毕竟能过学政院的秀才，很少有字写得这般春蚓秋蛇，故当人折返靠近时，莫名起了一丝慌神，羞于见字，顺势合书，佯装研墨。
夫子步履并未继续前行回台，而是止步在侧，听人询问，抬头望目，面上镇定自若，唯眸中闪过一方惊鸿，半晌才立身，不知所云：“我……那……学生易州江雪，乾元三年考得秀才，一直不中乡榜，闻四方书院之名，远赴求学……”
“家中富裕不求财，唯求做官！”
唯后补一言过于直白，引得诸子哄堂一笑。

楚归宁
九月初八，辰时，四方书院
闻言倾颔“行有余力，则以学文。你有这般家境又有向学之意，这是很好的。”略一抬声线，便如清磬定声平哗堂讪笑。“子曰富贵若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读书为做官，不必以为耻。”目光回转，诚至忠肯略行一礼“闻道有先后，愚下既舔为师，便预祝诸君登科在望，他日莫忘要做个好官。”

江雪
九月初八，辰时，四方书院
得人夸赞有些哭笑不得，已不是什么舞象小子，没听出话中激励反倒觉得是宽慰之言，后落座随众道：“谨记夫子教诲——”
铜钟敲响，一堂课不知不觉已匆匆至尾，众拜夫子别，便有学生一二围上作自我介绍。四方书院不比孟章世族权贵之流，多为小官或寒门学子，虽不乏有富商子弟，但如自己这般直言不讳家中财帛的鲜矣，不免引人侧目，有升起攀财交狐友之心的，就这般凑上，恬一声“江姐”。
虽觉厚颜无耻，但未曾拒绝。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