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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十 申时 纹枰弈社 顾相夷 晌午尚且一碧如洗的朗空，刻下渐蓄起层云，隐没洒溢的日晖，更添几分寒，道上行客无不拢袖缩颈，步履匆匆。朱绦缰绳盘在掌心，勒马停在棋社，挑帘踱进临窗雅室，十足静谧，十足格格不入。桌案摆残局一盘，白子捏在指间，却不落定。出身卑微，经年釜中游鱼，作困兽斗，已是殚思极虑，从来无暇于旁道费心，遑论围棋这般须积日累月，至今也不过谙之一二，唯独一点，却是堪破棋子之道：知己之害，明彻执棋人所想，如此棋路，才算差强人意。隔窗眺，待料定的苏宥马车途经，提声：“苏大人，若是赶路不急，不妨来指点一二。” 十一月初十 申时 纹枰弈社 苏宥 白鹤掠度苍萍，万籁冻毙生机，回看朱袍广袖荡开云纹两道，与少时熟诵的仁义修齐一并湮没进青衫落拓的旧梦。时势是也，利刃悬顶，蜚语沸沸，唯有心不乱。银蹄定，玄轮止，倏睁眸，我非他人盘上棋，何故惧你黑白阵？ 一挑车帘，遥揖爽应：“不敢妄言指点，顾指挥有请，却之不恭。” 素香旋散，雅静若仙居，然牖窗漏光两缕，化一束影，灼两人目，遂抬手掩帘，还归微暗。 观棋心不急，谛视良久方出语。 “看目数，白子赢两目；论活棋，黑子多三颗。黑白胶着，指挥欲打谱、对弈，还是与下官说棋呢？” 十一月初十 申时 纹枰弈社 顾相夷 斯人入室，周身携的雪意凝成雾气，扑在面上，一时难以析辨，掩帘时，一道光射眼，继而再陷蒙晦，微昧里凝目，描摹独曳人影：韬藏者，如浑金璞玉，蕴光于内。思绪交加，在如履薄冰的对峙中审视一番，在触而即发的暗影里伺机而动。经耳一言，俶尔：“残局既已摆上，自然是要破局。” 唇齿间摩挲：“棋局危乱，牵一发而动全身，顾某虽不擅此道，却也懂得，但凡行事，要先从根源寻解，算一算谁是执棋人，谁是布局者，又有谁合纵连横、用心良苦。” 十一月初十 申时 纹枰弈社 苏宥 闻「用心良苦」，垂睨凌解的那隙、一霎老鱼跳波，这便是龙乾口口声声的公允？寒心冷鄙，却将腹诽尽化壶嘴倾泻的水线。热雾融融，眼角眉梢欲显柔和沉静。 “指挥所说正是棋道，假以时日，定不输其中高手。然论危乱之局，下官稍有不同见地。” “缠斗必是有来有往，如若实力悬殊，便沦为单方截杀之局。”不破剑拔弩张的试探，不怯幽幽绿眼的凶狼，于奁中取黑子闲落，“弈道，不止较量弈者智谋，更在观招数而判对手棋路，故而智者对弈，为避遭人窥破，从不复下同路棋，更不仿对手棋风。” 端然再顿，容恬声轻，“指挥听过「神之一手」吗？” 十一月初十 申时 纹枰弈社 顾相夷 腰背如松，坐得笔直，纵目垂观盏中叶，浮沉碧青，似游神，似深思：“苏大人说的是，有来有往，而后胜者为尊，败者匍匐，没什么好说的，但——不该是眼下。” 零乱一枰棋，犹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盛，却满地干戈，难以为继，不堪数步，便是末路穷途，将至终局。蹊径另辟，挪眼觑盘上旁角，此幅白棋，受黑棋围剿，严丝错一缝，粝指捻得白玉，久已渥温，于棋边落，一声更静，却是自填一气，杀掉这块白棋。清子后，再观局面，顿呈明朗，虽仍伏险藏机，但一方占优，对方却也有回旋，天地圆方间，重现开阔，恰似暗夜一缕熹光，总算不是走投无路，任双方再各凭本事、妙招迭出，均存余地：“有时不得不舍，不舍不得——苏大人你说，顾某这一步，算不算神之一手？” 抚掌喧呼，云山覆笑：“妄语痴言，苏大人不必在意，所谓神之一手，顾某愿闻其详。” 十一月初十 申时 纹枰弈社 苏宥 “指挥的棋如人，是搏杀，实犀利，孤狼夜行，可称风格险奇，却并非神之一手。”语声含叹，依旧缓缓不躁，“神者，神出也，无论眼前还是四方馆的枰楸，这世间可轻易为人勘破所疑的棋路，从不叫弈道，更遑论神之一手呢？” 默默时，再落黑子，四方木盘飞坠点墨，却偏挑方才清明处，片见空旷一方，一黑与外围黑子相应，孤棋只影，显几分独临高处之态。 “方才指挥自绝以求开阔，可论目数，是黑子胜；我再落此处，眼下若有观棋者，只见此处独有黑子一枚，断然笃定是白子发难不成，反被剿杀。”直视杀神，眸底是温和无波的问心无愧，唇角笑意玩味，“论攻观棋者心，还是黑子胜——此谓，神之一手。” “故而，神之一手不止取胜，更在攻观棋诸人之心。” 十一月初十 申时 纹枰弈社 顾相夷 眉目微澜，的确，一手妙棋，敛一分欠火候，奢一分惹众怒。凝睇良久，却是殷声：“伐谋者，攻心为上，苏大人英雄，的确天赋异禀，但沧海横流，谁又能真正做到把控全局？执棋人太多了。” 英者，草荣而不实，恰似今朝苏氏，不遮锋芒，盛极却无果，皇权之下，若一意孤行，倒行逆施，一着不慎，往昔风光，便似黄粱一梦，倾厦而醒，不复在亦。终究，执棋者众，此刻执棋人，彼时亦作棋子，却不得不再加揣度，再多琢磨。 “顾某人微言轻，怎配与苏大人做对手，奈何事要办、局要破，却不得不叨扰了——得了！” 两指捏的茶盖，翻去一层浮沫，延颈送饮，一揖告辞，帷屏旋身时，戛然止步，在风口里，雪色映于眼波，嘈嘈切切，几近未闻：“其实这盘棋，顾某与端王殿下手谈亦可，不巧，怕近日无缘相见，且不知殿下又将如何看待顾某那步棋，全然推翻，或斟酌再三。” 寒风呼啸，檐铃惊扰，终究是人渐远，声渐消了。 十一月初十 申时 纹枰弈社 苏宥 沉重的黛色轻盈缥去，悬心一舟渐过万万重、又万万重淞山，终是归船坞，縠纹却难消。 “乾坤为盘，沧海执掌，下官，亦只是盘上求活一子罢了。”话外的余音，我是明白的，是以映见一芽一叶于盏中浮沉，无意间业已释怀，于是俯首饮罢，眉谦目和，“诚谢指挥赐教。下官驽钝迟智，与指挥论道，实受益匪浅。” 起身送他几步，帷边风递密语，一瞬几疑错听，追望只见孤影隐去，复凝目须臾。雅正、清直，野心、妄骨，八方绸缪，太平藏钩，苦苦筹得不过是为一绺机缘——盘上黑白，自古皆非无辜，哪里是一方之过呢？ “将棋谱送去顾府，便说是我贺他生辰，聊表心意。”古籍递予小仆，小儿不生畏胆便也无惧杀神，车帘放下，归府遣人密查机要。 顾相夷获得：典藏版棋谱《忘忧清乐集》[蓝]。 【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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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27 22:44:04
发表于 2024-1-7 11:01:20
